莫斯科地铁的故事和传说 作者：闻一 莫斯科地铁几乎是无所不在的。 　　在莫斯科约１０００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它的肢躯几乎伸展到了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走进地铁，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花上一个来小时，沿一条线路从这头坐到那头，然后再换乘另一条线。如此继续下去，在十几个小时内，你就可以坐完９条不同方向的线路和１条环形线，走遍莫斯科的地下。 　　莫斯科东西南北方向有９个火车站，每个车站都与地铁相连，地铁还和商场、百货公司、影剧院、博物馆以及几乎一切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相接。在莫斯科看不见架空人行过街桥，人们就在这地下通道里穿越马路。繁华的阿尔巴特大街，闻名世界的莫斯科大剧院和克里姆林宫大会堂，珍品堆集如山的特列季亚可夫画廊，人群摩肩接踵的中央百货公司和国营百货公司，所有这些高楼大厦，这些名胜宝地的旁边或者门口都设有地铁站！ 　　地铁列车行驶的速度很快，列车和列车之间的间隔很短，前面一列车刚刚出站，后面一列就跟了进来，似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在列车开出的隧道口的上方总有一个醒目的计时器，显示列车开出的时间和两趟车之间的间隔。所以，你不用发愁挤不上车，不用担心落了一班车会迟到。莫斯科地铁的流量很大，但却极少拥挤不堪至喘不过气来的地步。 　　在莫斯科地铁里有一种无形存在的速度观和时间观在起作用，这就是快速运行和分秒不得有误差。也许，这速度和时间里就有历史的因素，或者说，这速度和时间曾存在于历史，并从历史中延伸下来。 　　那是一个红旗漫天飞舞，革命激情高昂的年代。从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起，斯大林就提出要以两三个五年计划的时间赶上和超过世界上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于是，速度成了革命和社会主义的惟一标准。高速农业全盘集体化，高速工业化，高速，高速，再高速！斯大林要通过这种高速度向全世界显示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的无比优越性，要通过这种高速度使苏联成为世界上的第一流强国。莫斯科地铁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建造的。斯大林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当时的联共（布）莫斯科市委第一书记、苏联交通人民委员卡冈诺维奇。卡冈诺维奇之所以能领受如此重任，最关键的就是他对斯大林忠贞不二，对斯大林的指示执行得尽善尽美。 　　卡冈诺维奇本人对地铁一无所知，他把设计红场列宁墓的建筑学家休谢夫找来。休谢夫还设计了马涅什广场上的“莫斯科饭店”，是当时莫斯科城市总体规划的参与者和建筑权威。他向卡冈诺维奇介绍了世界各地修建地铁的情况：世界上的第一条地铁是１８６３年在英国伦敦修建的，全长只有３．６公里，用的是蒸汽机车牵引。其后，纽约、波士顿、布达佩斯、维也纳、巴黎和柏林相继有了地铁，并且改为电力机车牵引。休谢夫停顿了一下说：“现在我国财力紧张，要修建一条世界一流的地铁恐怕有困难……” 　　正在全神贯注倾听的卡冈诺维奇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说：“不！不仅要修世界第一流的，而且要修超一流的这就是我们的高速工业化！我们就是要比资本家们干得好，这就是我们要干的您去找几个人商量一下，拿出方案和图纸来！”在休谢夫离去时，他又强调说：“要最好的，最漂亮的！不要考虑钱！” 　　没有多久，方案和图纸送来了，卡冈诺维奇看得很仔细，知道线路都在市中心克里姆林宫的周围，也没有说什么。他呈送斯大林核准，斯大林当时未置可否，关于第二天卡冈诺维奇去斯大林处取图纸的情况，莫斯科《共青团真理报》１９９２年１０月中旬一天的头版上有篇小文章透露了这样的“细节”：卡冈诺维奇发现图纸上多了一个水杯的水印，圆圆的，正好把地铁线圈在了中央，他以为是斯大林要加修这样一条线，于是就让休谢夫他们加上。这种“细节”显然是一种传说，无非是想让人们在评述这段历史时，使幽默凌驾于严肃之上，多一点荒诞与神奇罢了。传说也罢，事实也罢，这已经用不着去评述了，反正在莫斯科的土地上真的有了这绕全城一周的环形线。 　　莫斯科地铁工程的设计与施工，不仅有本国专家的参与，而且还聘请了有经验的英国和法国的地铁工程师。卡冈诺维奇任命他在乌克兰工作时的老朋友赫鲁晓夫为莫斯科地铁工程总指挥，布尔加宁监督赫鲁晓夫的工作，而他自己则全权裁夺一切。他不时下到深达１００米的地下，检查和督促工人们干活，要求他们加速再加速，高速再高速。工人们对卡冈诺维奇的军事管制方法感到害怕和厌烦，但他们并不全是出于对他的恐惧才干活的，在那个年代，社会主义的理想和追求毕竟是主要的。近１０万名工人组成的浩荡大军三班倒地干活，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困苦，显示了罕见的英雄气概。正是这种理想和追求使普通的苏联人即使在“苦难的历程”中也是充满了无上光荣的神圣感和义务感。遗憾的是，他们为之献身的那些领袖们却不完全理解和尊重这种神圣感和义务感，领袖们淡薄了，甚至忘却了对他们的“美好生活”的允诺。于是，理想和追求所激起的精神力量就随着神圣光环的暗淡而逐渐衰减了下来。也许，莫斯科地下的这人世间无与伦比的工程正说明了这一点。 　　１９３５年５月１５日，全长１１?６公里的第一条地铁线路建成通车。这年，卡冈诺维奇４３岁。他和妻女乘上了苏联历史上的第一列地铁，到了莫斯科市中心的革命广场站，参加了在入口处举行的隆重的庆祝仪式。斯大林没有乘坐这地铁，但却早已在这里等着他，把一枚有金色绶带的列宁勋章别在他的胸前，并当众宣布莫斯科地铁以卡冈诺维奇的名字来命名。在那个到处以伟大斯大林的名字来命名一切的时代，这简直是个奇迹！这种从天而降的荣耀巩固了他在斯大林身边的地位，也加深了他对斯大林的忠诚。 　　从那时起，莫斯科的地铁建设就没有中断过。到８０年代末，地铁的轨道已经伸展到了莫斯科四周的新建住宅小区。有了解内情的朋友告诉我，莫斯科是先修地铁，后盖高楼。所以，新的住宅小区一投入使用，地铁列车就通到了那里，地铁周围的无轨电车和公共汽车就通到了那里。因此，即使住在远离办公地点数十里之遥的小区，上班族们也不会为早晚奔波担心。不过近几年来，地铁建设的速度缓慢了下来，因为它们身旁高楼的建设也大大地缓慢了下来。 　　即使在战争年代，莫斯科地铁建设也没有中断过。当希特勒的军队不宣而战侵入苏联的领土后，传说斯大林就下到了地铁的深处，在那里沉默了好长时间，思考危机急降后的政局、出路和决策。当他从一个神秘莫测的深处走出来，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就出现了一个辉煌的时代：“为斯大林，冲啊！”与此同时，地铁的建设也在向地层的纵深处进展，在那１００米以下的深处，于是就有了设备完善、通讯先进、宽敞舒适的战时指挥所，于是从这里通往克里姆林宫和国家其他神经中枢的地铁支线就密如蛛网。这个战时指挥所究竟在战时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究竟有哪些将军在这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个蒙着神秘面纱的地下中心究竟在地铁的哪个方位？无人得知。 　　终于在当前形势下，有一天，一位好事的记者费尽周折找到了这个中心的一位管理人员。他透露确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现在是莫斯科的防空防卫指挥中心，在地铁的深处。至于其他的情况，他就噤若寒蝉了。这位记者的文章在莫斯科的一家大报上一发表，就引起了莫斯科人的好奇之心，本来就蒙着面纱的地铁的深处就又多了许多飘忽不定的传说。不过，好奇归好奇，时至今日，这莫斯科地下深处的一切依然是俄罗斯国家的特级机密。 　　也许，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了地铁也就没有了莫斯科人的生活。几十年来，地铁的票价是象征性的，一直是几个戈比，几十个戈比。苏联解体后，票价开始慢慢上涨，从９０年代初的一张票一个卢布，一张通用月票１８０卢布涨到了今天的一张票１５００卢布，一张通用月票十几万卢布。地铁的检票口原来都是自动的，你把角币大小的铜质“地铁票”塞进投币口，那交叉的手臂闩就打开了。在一排投币门的一端只有一个人工检票口，是专为身体残疾或有困难的人们准备的。随着票价的上涨，地铁票由铜角变为塑料角，那投币口的自动设备也就不断地被改装。自动检票口越来越少，人工检票口越来越多，排队等候买票和进站的队伍也就越来越长。尽管如此，莫斯科人还是离不开地铁，还是钟情地铁。 　　莫斯科人钟情地铁除了它不可替代的使用价值外，还因为它具有永恒的欣赏价值。莫斯科地铁不仅仅是地铁，它还是气象万千的博物馆，是集建筑、绘画、雕刻、装饰、照明、艺术与科学为一体的殿堂。每个车站的形式、布局和风格都不尽相同。那些从３０年代到５０年代修建的车站尽显瑰丽、恢宏、雄伟和豪华。索科尔车站的苍穹顶，斯摩棱斯克车站的圆柱式大厅，基辅车站的巨大拱门大厅、拱门式通道和拱门式巨型壁画（十月革命是它们的主题），白俄罗斯车站的英雄群雕，诺沃斯洛波德车站的民族风格的壁画都是这些年代的产物。普希金车站充满诗的圣洁，高尔基车站的神韵和马雅可夫斯基车站的热情则体现了７０年代的沉稳和对安定的希冀。契尔塔诺夫斯卡娅车站简朴无雕饰的柱子，纳希莫夫大道车站的无柱大厅和无影灯般的照明则表明了这个国家国力的衰减和现代建筑艺术的影响。 　　地铁是莫斯科人心中的骄傲。每个车站都有的自动扶梯体现了这种骄傲。无论这个车站离地面是远是近，上下行都有这种扶梯。一般是双排的，也有不少是三排的，两排运行，一排待命。在自动扶梯上人们都自觉地站在一边，留下另一半的地方，让那些嫌自动扶梯运行得还不够快的人，快捷轻松地飞步上下，他们在队列旁一闪而过的身影，吸引着人们关注和赞许的目光。莫斯科人最讨厌两人并排站在自动扶梯上，挡住了这快速通道，阻隔了这意气飞扬的超越。莫斯科人对地铁的骄傲就体现在这超越上，就在这上下扶梯上滚动，永无止息。 　　这就是莫斯科地铁！也许，在这由光滑如镜、有美丽花纹的乌兹别克斯坦加兹干的大理石所筑成的宫殿群里，人们才能真正感到自己是国家的主人，才能享受社会给每个公民提供的福利。一辈子很少讲真话的卡冈诺维奇在地铁通车的那个晚上倒是讲了真话：“我们的地铁是普通人的交通工具，它不仅应该是最方便的，而且还应该是最美丽的和艺术上首屈一指的。我们修建地铁不是为了利润，而是为了让莫斯科人受益和得到方便。”这个卡冈诺维奇后来作为党的最高组织工作的负责人，积极参与了３０年代的大清洗，他先是受到了人们的诅咒，后来就被人们渐渐地淡忘了，但莫斯科人却没有忘记地铁，并确实从这地铁受益和得到了方便，所以（这是最重要的原因）他们为地铁骄傲和钟情于它。其实，从莫斯科地铁受益和得到方便的又何止莫斯科人！ 　　于是，就有了一个奇特的历史现象。人们对斯大林的高速工业化和高速农业全盘集体化进行了许多的抨击，说这种高速度是以人民的贫困为基础的。可却从没有人指责不该修建地铁，从没有人拿地铁的建设来抨击斯大林，其实，地铁本身就是高速工业化的产物，就体现了这种最强烈的、最集中的、最无情的速度，人民为地铁的修建，就像为整个工业化的进程，同样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包括贫困和牺牲）。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特的现象呢？也许，可以这样说，普通人在作出无数牺牲和忍受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之后，不仅希望看到光明的前景，而且希望通过自身生活的改善来享受社会主义发展的成果。如果是这样，大概就不会有抨击，或者他们至少不会加入抨击者的行列。也许，还不只是这些。 　　地铁是地下的莫斯科，地铁是莫斯科的灵魂和心脏。莫斯科地铁在午夜１时发最后一班车。如果这时你坐车回去，而恰巧车厢里只有你一个人，这时四周万籁俱寂，你就会听到莫斯科的心跳，你就会感到莫斯科地下深处的骚动和不安…… 摘自《走近俄罗斯》，三联书店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