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周四早上，就踏上了南归的列车，从纽卡斯尔开往布里斯托。

车站与送行

我的车票丢了，大大的登山包加一个裹着笔记本的提包。一夜没睡好，起得不早，时间只够在洗澡和早饭选择一项，那就饿着吧，肚子饿的发疼，昨晚夫妻肺片、酸辣土豆丝和酸菜鱼，经过一夜发酵，让自己的肚子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开始流冷汗了，距离火车出发还有半个多小时。

我义无反顾的上路了，室外是零下一两度的气温，我挣扎着负重到了车站，忍着腹疼排队问车票如何处理，服务员一脸真诚地告诉我，必须要再卖一张，我感谢之后，直接就进了站，上车找到自己订好的位置就坐下。

没打算补票，爱谁谁吧。

车动了，雪也来了，我买了茶和饼干当早餐。列车员查票，我直接告诉他，票丢了，这个是我的电子确认函，你看着办吧。小伙子很热情，拿去给列车长看。我点了茶和饼干，开始把自己从里到外安顿下来。读完今天的《圣经》章节，然后拿出那本《疯狗和英国人》，一路看下来，英国情况稍微好转起来了，进入了国王和王后关系缓和的历史阶段了，互相不再欺骗和谋杀了。居然在到达伯明翰之前，我看完了这本书。

这趟南去列车，从纽卡斯尔出发，经过杜伦、约克、谢菲尔德、利兹、考文垂，在伯明翰中转，然后稍稍右拐，经过切滕汉姆(Cheltenham)，到达布里斯托，历时大约5个半小时。除了考文垂，沿途每个主要城市，我都去过。在往返布里斯托和纽卡斯尔两地中，我绝大多数坐飞机，但是如果心情好，就坐火车，可以晃晃荡荡地在路上一边工作，一边把当天各种报纸都翻一遍。

这次回家，比一般的工作人，迎接圣诞节提前了近一个星期。我的理由很简单，不想被大雪堵在纽卡斯尔或者路上。因此上周二老板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毫不犹豫地说后天就走。他有点诧异我的赤裸裸回家欲望，不过也表示理解。

在火车上，我看到窗外大雪变成大雨，大雨又变成大雪，已经跑过了很多地方。列车长过来告诉我，车票没有问题，还在电子邮件上签了字，说转车的时候，给下列车的列车员看一下。我谢过之后，又要了杯茶。

坐火车在圣诞节回家，我在英国是第二次。两年前，我结束在伯明翰工作，两个朋友送我，我从大学工地上捡了一个装沙子剩下的塑料袋，把被褥装在里面，坐火车回到了布里斯托，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位朋友。当年四个人，如今在伯明翰、北京、香港和布里斯托(纽卡斯尔)。至今车站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就是这首美国诗人庞德的诗歌：

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有很多中文译本，我选赵毅衡先生的翻译：

地铁车站

人群中这些面庞的闪现;

湿漉的黑树干上的花瓣。

如果你喜欢，下次坐车，可以自己翻译翻译，来消磨时间。

回家

关于回家，却是另外的经验。2009年圣诞节回国，我特地坐了两趟高铁动车体验一下速度，一趟是从苏州到北京，一趟是上海到温州。十多年前，这是我回家的必经路线。高铁速度很快，差不多用了8个小时，就可以从苏州到北京。十多年前，我们几个在北京读书的老乡，回家的感觉却是和速度成正比，不同的是现在是圣诞节，那时候是春节。

我一般在学期结束前那几天，跑到北京澡堂泡一个澡，放松一下，同时也为了应付接下来几天的风尘。然后和老乡约好打车去北京站，这在当时学生中算比较奢侈的行为。上车之后，就开始打牌聊天，在天南海北讨生活的人，不管你是经商，打工，还是做生意，在北京聚集，在车厢里打牌、聊天，一起南下回家，而爱国人士往往集聚在车厢连接处，商量如何解决台海问题，或者更好发展中美关系。

我曾经有过一次很糟糕的经历，学生放假一般赶上春运，火车坐票卖完是常有的事情。我和朋友挤上火车，感觉在人群中被抬了起来，人人都是踮着脚尖站在过道附近。最后，我忍不住了，把自己的行李推倒在地上，自己就趴在上面，把羽绒服帽子往头上一扣，任凭无数只脚从我的身体上跨过，偶尔在手背上留下不小心的狠狠一踩，就这样我潜伏了一夜，睡得迷迷糊糊，熬到上海。等我精神饱满地站起来的时候，几乎人人一脸疲惫地夸我聪明。

这样的经历严重地影响了我对一些世事的理解。比如，我觉得中国人和英国人度量火车路程稍微不同，前者也夜为主，后者主要按照小时来计算。以此类推，从英格兰到苏格兰，已经算是出国，同样时间，在中国，我们还在一个省里钻山洞，比如十年前从温州到杭州的火车。

还有，在一个以极度拥挤代表热情和亲热的文化里，风度和平等没有生存的空间，对此我早已经习惯了。记得电影《甘地传》(1982年)中，当一脸书生气的新律师甘地，拿出自己的车票，与白人列车员很绅士地讨论自己有坐在包厢的权利，结果被后者毫不客气地连人带行李扔下了车。如果是我，也许先找个洗手间试试，也算是一种非暴力不合作。

现在，我因为大雪，自我囚禁在家里，看着BBC时时更新的天气预报，听着那些在机场的旅客的抱怨。很奇怪，我一点都不同情他们，相反觉得，这个世界上不是一切都是天生该你的，这些“罪”，我和我很多朋友都曾经受过，回头想想挺好玩，没什么了不起的。